手机报全球通专刊(139)
2009-01-08 10:44:27
[家族]
彭德怀的侄女彭钢:为伯伯再上“万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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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钢,彭德怀最小的侄女。彭德怀一生没有子女,彭钢是和他生活时间最长,也是交流最多的晚辈。从12岁住进中南海永福堂,她断断续续和伯伯生活了15年。庐山会议后,彭德怀最为惨淡的日子,彭钢都历历在目。
彭钢曾有个外号叫“军中女包公”,从总后的专职纪委副书记到总政治部纪检部部长、中央军委纪委副书记,彭钢干了整整十年,她的认真甚至较劲,远近闻名。
彭钢任总政治部纪检部部长期间,工作的范围是监督军以上的干部,人们都说这个官最难当,很烫手。特别是对于彭钢来讲,更难,因为她说“总有一面镜子在那里照着”,这面镜子就是他的伯伯彭德怀。
中南海里的天真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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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彭钢出生在湖南湘潭。从她记事起,家中就动荡不安。“我们不停地躲藏,不停地更换姓氏。我从大人们那里听说,大伯搞了平江起义,是‘共匪头子’,国民党扬言要斩草除根,把彭家所有的孩子全杀光。”
“国民党派军队驻扎在离我家一里地远的地方,监视我们。为了不连累老乡,我们最后只能躲在山上。”彭钢至今还记得,一个漆黑的晚上,山上下着小雨,阴冷恐怖,她紧紧钻进二姐的怀里,不停地哭喊:“天怎么还不亮……”彭钢的父亲彭荣华和二伯父彭金华先后被国民党杀害了;母亲也受了伤,手腕的骨头被打断了一块。“国民党甚至两次派人来挖了我们的祖坟,连家门都给封了。”
1950年,彭德怀将两位弟弟的子女包括彭钢共6人,接到了北京。12岁的彭钢第一次见到了大伯父–时任西北军政委员会主席的彭德怀。不久,彭钢住进了中南海永福堂。
戒备森严的中南海,与轻松活泼的学校相比,彭钢更喜欢后者。直到上初中,彭钢都一直住校,只有周末回来。“那时伯母经常出差,伯伯回家后总是冷冷清清,他劝我‘还是走读吧,家里热闹些’。我不愿意,觉得不自由。”彭德怀甚至找秘书给小侄女做工作。彭钢提出条件:“除非给我买自行车,否则我不走读。”一向节省的彭德怀,真的破例给侄女买了辆自行车。“这辆车是‘永久’牌的,天蓝色,非常好看。”彭钢至今记忆犹新。
从此,每到放学,彭钢一推开家门,便看到警卫员匆匆赶来,“快上去吧!你伯伯正着急呢!”彭德怀总是担心侄女的安全,一到放学时间,就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不停地说:“这丫头怎么还不回来,还不回来,不要出什么问题啊!”
彭钢形容那是她人生“最快乐的时光”。1955年9月,彭德怀被授予元帅军衔,位居十大元帅的第二位。“那天他穿着蓝色的礼服回来,说‘你看,像不像女人穿的衣服啊。’我说,‘你们自己定的,还说什么。’”那时的彭钢对元帅并没有什么概念,她和大部分年轻人一样,梦想当兵。
最早明白“沉默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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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高中毕业的彭钢如愿以偿考取了第一志愿–西安电讯工程学院计算机专业。十年没有回湖南老家的她,利用这个假期回家,给伯伯带回来一份特殊的礼物。“我早想好了,要带个南瓜给伯伯。因为他给我讲了几年关于南瓜的故事,说太行山地区的南瓜养活了多少人,湖南老家的南瓜养活了多少人。”
1959年8月19日,彭德怀从庐山开会归来,彭钢兴冲冲地赶到机场迎接伯伯。“以前他开会我也去接过,那天很奇怪,人们都低着头不吭声,没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不跟人家打招呼。他一直拉着我的手,从下了飞机就没有放。他就问了我一句,考得怎么样?我平静地说,考上第一志愿了。他又问,你妈妈在家怎么样?我说,妈妈挺好的,我还给你带了个大南瓜。”伯伯再也没有说话,彭钢期待的情景没有出现,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回到家中,彭德怀的妻子浦安修,把彭钢叫到了卫生间,边说边哭起来:“你伯伯被打成‘反党集团’成员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浦安修劝彭钢去换个专业,不要读军事院校。话音未落,彭德怀听见了。“伯伯说,‘你跟她说什么呢,一个孩子家,改什么志愿。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能把她一个小孩子怎么样。’后来情况说明,伯伯在这方面还是太天真、太单纯了。我在学校确实受到了牵连。”
之后的日子,彭钢一辈子也忘不了:“我每天看着伯伯坐在书桌前写信,写了撕,撕了又写。有时候坐在那里不动,有时又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走就是几个小时。”彭钢就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默默地陪着伯伯,看着他走。她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正直的人,一夜间就成了反党人士。
“在我即将入学的前一天,伯伯走进我的屋里,说:‘我看你东西不多,把我出国时用的小皮箱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上了。’伯伯的一句话,让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扑地往下落。收拾完行李,他突然说,晚饭把你带回来的南瓜吃了吧。”
那是一顿异常安静的晚餐,吃南瓜饭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说话。饭后,彭德怀把侄女叫进办公室。“伯伯对我说了很多,他说:‘你现在走向社会了,再也不是我身边的小孩子了。你要对自己严格要求,不要为我的事操心。你还要争取入党,要好好学习。’这是伯伯出事以后,讲话最多的一天。”
1959年9月,彭钢进入西安电讯工程学院,在北京的彭德怀更为孤单和落寞。9月30日,被罢官的彭德怀举家从中南海迁出,搬往颐和园附近的吴家花园居住。彭钢说,她青年时期最先明白的人生道理就是“沉默是金”。“刚上大学,我还和一些同学有来往,后来常有指导员来打听彭钢都讲了些什么,我再也不说话了,叫我干什么我就干。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一下子就变得非常老成。”
1962年,迫于各方压力,身体每况愈下的彭钢,被迫休学。她放不下伯伯彭德怀,想利用这段时间好好陪陪他。
侄女的万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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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吴家花园,我对伯伯有了更深的了解。特别是1962年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在七千人大会上,伯伯又被扣上了‘里通外国’的帽子,这让他更加痛苦。”
彭钢清楚地记得,当时文件发下来,伯伯就坐在办公室里发呆。“我进去时,看到他的眼睛里含着泪珠。他把七千人大会上毛泽东、刘少奇的话给我看,意思是别人都能平反就是彭德怀不行,因为他在国内搞颠覆活动,里通外国。我问他打算怎么办,伯伯说他要上诉。”年龄不过二十二三岁的彭钢,成了彭德怀唯一的倾诉对象。“考虑几天后,伯伯告诉我,他要用事实说话。不表功,只说事实。所以他写了‘八万言书’。后来毛泽东认为这是翻案书,其实他写的都是实情。他在信中有很多地方还做了自我检讨,伯伯一向严于律己,甚至有些不该检讨的地方他都检讨了。”
写完八万言书,彭德怀坚持要求侄女认真阅读,他将彭钢带进卧室里,反锁着门,非常谨慎。“他再三问我记住了没有,问我说这是不是事实。我说是事实,他就不再说话了。”之后,只要有空,彭德怀总是反复在侄女面前,讲述他“八万言书”的内容。
1965年,彭德怀被派往成都任三线建设第三副总指挥,两人由此告别。谁也没想到,再见面时,彭德怀已是重病缠身。
“庐山会议后,伯伯在巨大的痛苦中生活了15年。1967年他被‘红卫兵’揪斗打断肋骨,接着又被专案监禁,直到1973年4月发现癌症晚期入院,我才得到允许去看他。”1974年10月,彭德怀半身瘫痪,他用唯一能动的手紧紧拉着彭钢说:“我不行了,我想死后和你们的父亲埋在一起,但是他们是光荣的烈士,我却被打成反革命,我怕玷污他们……”说着眼泪流了下来。11月29日,自称“我仅是一个幸存者”的彭德怀辞世。逝世后,他的骨灰被化名“王川”寄存在成都的一座公墓里。
1978年,当彭钢看到很多曾经被打成“右派”和“反革命”的同志都陆续得到平反时,她决定向党中央写信,为伯伯澄清冤屈。“我突然间意识到,伯伯一次次反复向我讲述‘八万言书’,似乎早有用意。我写的就是伯伯‘八万言书’讲的事情。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王震知道了,答应帮助我。我从此一头埋进回忆中,写作的过程非常艰辛。从来不抽烟的我,一夜抽了一盒烟。但我越写越坚定,就是把我打成反革命,我也要这么做。20多页的纸我不知改了多少遍,写了几个月的时间。”
在王震的帮助下,彭钢的信终于送到了邓小平手中。不久,党中央为彭德怀平反。1978年12月24日,中共中央在人民大会堂为彭德怀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邓小平致悼词。不久,彭钢也重返部队,又穿上了久违的军装。1999年,彭德怀的侄女侄子们,实现了他的遗愿–将骨灰送回湖南湘潭老家,葬在两个弟弟身边。彭钢心中百感交集,“不管怎么样,伯伯终于回家了。”
第一位女将军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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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长期生活在伯父身边的缘故,彭钢的身上潜移默化地融入了彭老总的一身正气。
1990年6月,总政治部正式设立纪律检查部,彭钢被任命为副部长,不久后任部长和中央军委纪委副书记。1991年6月27日,时任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签发命令,授予彭钢少将军衔,她成为建国后人民解放军第九位女将军,同时以“第一位女将军部长”的记录,载入总政治部的历史。
做官越久,彭钢越能体会到伯伯的不易和勇气。
1998年,作了十年纪检工作的彭钢,又继任了两届中纪委常委。目前,她主要参与政协事务。记者见到彭钢时,她刚刚出差回来,看上去还是异常忙碌。“我忙乎的事情仍旧和伯伯有关。今年是抗美援朝胜利55周年和彭德怀110周年纪念日。我这辈子最后的、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出版彭德怀的文集。虽然有很大难度,但这是我晚年的心愿,也是给伯伯的一份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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