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十九重

长生殿

2006-06-08 09:40:52 古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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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酒楼

　　《长生殿》是清代大戏剧家洪升的杰作，写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也反映了唐代宫闱生活以及天宝之乱的历史过程，共有五十折。
　　《酒楼》原本题作《疑谶》，写唐代中兴名将郭子仪，早年未得间职，独饮长安市中，见壁上题诗，语意未明，疑是谶言。正值众官员去向外戚杨国忠等庆贺新第落成，宠臣安禄山封王下山，俱从酒楼经过，郭子仪目击其煊赫之状，痛感朝政荒弛，将召祸乱，因而慷慨悲歌，誓以此身要国家效力。
　　传统剧且中一【北商调集贤宾】联套者，仪(应为亻ㄨ)《西游记·认子》及此剧尚在舞台上搬演(原文如此)。《认子》笛色用六调，此剧则用尺调，是昆曲变之特例。郭子仪以老生饰演，曲调激昂，动作较繁，颇能刻划出剧中人物忧心国事，磊落不平的胸襟和抱负。

郭子仪（老生） 酒保（丑） 安禄山（净） 余略

〖郭子仪上。
郭子仪　壮怀磊落有谁知　，一剑防身且自随。
　　　　整顿乾坤济时了，那回方表是男儿。
　　　　俺，姓郭名子仪，本贯华州郑县人也。学成韬略，腹满经纶，要思量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干一桩定国安邦的事业，今以武举出身，到京谒选，正值杨国忠窃弄威权，安禄山滥膺宠眷，把一个朝纲，看看弄得不成模样。想俺郭子仪，未得一官半职，不知何时，才能替朝廷出力也！
　　　　（唱）论男儿壮怀须自吐，肯空向杞天呼！笑他每似堂间处燕，有谁曾屋上瞻乌？不提防押虎樊熊，任纵横社鼠城狐。几回价听鸡鸣起身独夜舞。想古来多少乘除，显得个勋名垂宇宙，不争便姓字老樵渔！
　　　　旅寓无聊，且到长安市上买醉一回。
　　　　（唱）向天街徐步，暂遣牢骚，聊宽逆旅。俺则见来往纷如，闹昏昏似醉汉难扶，哪里有独醒行吟楚大夫？（俺郭子仪呵！）待觅个同心伴侣，怅钓鱼人去，射虎人遥，屠狗人无！
　　　　〖郭子仪下。
酒　保　（内）啊哈！
　　　　〖酒保上。
　　　　我家酒铺十分高，罚誓无赊挂酒标。只要有钱凭你饮，无钱滴水也难消。小子是这长安市上，新丰馆大酒楼，一个小二哥的便是。我这酒楼，开在这东西两市中间，往来十分热闹。凡是京城内外，王孙公子、官员仕户、军民百姓，没有一个不到我这酒楼上来喝这么三杯，也有吃寡酒的，吃案酒前，买酒去的，包酒来的，啊咦呀一天打发个不了。喂，伙计，把煤炉子通这么一通，伺候吃酒的来啊！
　　　　〖酒保下。郭子仪上。
郭子仪　呀！
　　　　（唱）遥望见绿杨斜靠画楼隅，滴溜溜一片青帘风外舞，怎得个燕市酒人来共沽！
　　　　酒家！
酒　保　来了，来了！爷是喝酒的么？
郭子付　正是。
酒　保　楼上请坐。
郭子仪　待俺上楼去者！
酒　保　喂，伙计，有客上楼了！
郭子仪　妙啊！济一座酒楼也！
　　　　（唱）敝轩窗日朗风疏，见四周遭粉壁上都画着醉仙图。
酒　保　爷，你是自饮，还是待客？
郭子仪　独饮三杯，可有好酒？
酒　保　有好酒：金盘露、银盘露、梨花春、竹叶青、玉兰香、桑老白、绍兴老酒、高邮皮酒、山西汾酒、惠山麒酒、雪酒、药酒；还有两种……
郭子仪　哪两种？
酒　保　秀才瓮老婆醉。
郭子仪　怎么有这个名儿？
酒　保　无非带点酸味儿。
郭子仪　拣好酒取来。
酒　保　是了。喂，伙计，拿壶好酒用啊！爷，，酒在此。
郭子仪　斟。
酒　保　是了。
郭子仪　唔，唔，唔，
酒　保　济量啊。
郭子仪　再斟。
酒　保　哎，我看爷也是爱喝这么一杯的。
郭子仪　酒家。
　　　　（唱）俺非是爱酒的闲陶令，也不学使酒的莽灌夫，一谜价痛饮兴豪粗。撑着这醒眼儿谁偢保？问醉乡深可容得吾？听街市恁喧呼，偏冷漠高阳酒徒。
　　　　〖二朝官过场。曲牌收。
郭子仪　酒家！
酒　保　哎，爷可是要添酒？
郭子仪　我且问你，楼下那些官员都住嘉处去的？
酒　保　爷一面喝酒，待我告诉爷。
郭子仪　讲。
酒　保　只为国舅爷杨丞相，并韩、虢、秦三位夫人，万岁爷各赐造新第。在这宣阳里中，四家府门相连，俱照大内一般样造法。这家造来要胜似那家，那家造来又要赛过这家，见那家造得华丽，这家便拆毁了，重新再造，定要与那家一样，方才住手，一座厅堂，足足费了千万贯钱钞，今日才得完工。因此合朝大小官员，都备了羊酒礼物，前往那里去庆贺，打从这里经过，为此热闹。
郭子仪　哦，有这等事！
酒　保　哎，有这事。
郭子仪　下去。
酒　保　待我再去拿酒来。
郭子仪　啊呀，想外戚宠盛到这个地位，如何是了也！
　　　　（唱）怪私家恁僭窃，竞豪奢，夸土木。一班儿公卿甘作折腰趋，争向权门如市附。（再没一人呵，）把舆情向九重公诉，可知他朱甍碧瓦总是血膏涂！
　　　　〖吐
　　　　唔！心中一时忿懑，不觉酒涌上来了，且向四壁间闲看一回。这壁上有细字数行，待我看来。
　　　　燕市人皆去，函关马不归。
　　　　若逢山下鬼，玎着系罗衣。
　　　　呀，这诗好生奇怪也！
　　　　【幺篇】
　　　　（唱）我这里定睛一直看，从头儿逐句读，细端详诗意少祯符。
　　　　且看是何人题的。李遐周题。这名儿好壬熟识啊。哦呵是了。我闻有个术士李遐周，能知过去未来，想必是他了。
　　　　（唱）多则是就里难言藏谶语，猜诗谜杜家何处？早难道醉来墙上往笔乱鸦涂！
　　　　〖酒保上。
酒　保　爷，您靠着窗户往下看。
　　　　〖安禄山上，三笑，过场下，曲牌收。
酒　保　爷，您可曾看见那个大肚子的人么？
郭子仪　这是何人？
酒　保　此人姓安名禄山。
郭子仪　哦……呵！
酒　保　万岁爷十分宠爱他，分御座的金鸡步障，都赐与他坐过，今日又封他做东平郡王。方才谢恩出朝，赐归东华门外新第，打从这里经过。爷，您看他体面是不体面哪？
郭子仪　哦，这就是安禄山么？
酒　保　是新王爷。
郭子仪　啊呀，他有何功劳，遽封王爵？看这厮面有反相，乱天下者，噫(口亦)，必此人也！
酒　保　这位爷还会看相么？
郭子仪　【金菊香】见了这野心杂种牧羊的奴，料蜂目豺声定是狡徒。怎个把野狼引来　屋里居？怕不将题壁诗符？更和那私门贵戚一例逞妖狐！（哎！）
　　　　【枫叶儿】不由人冷飕飕冲冠发竖，热烘烘气夯胸脯。咭当当把腰间宝剑频频觑。（呀！）便教俺倾千盏饮尽了百壶，怎把这重沉沉一个愁担儿消涂？
酒　保　爷喝不噶了？
郭子仪　不吃了，收了酒钱去。
酒　保　是了。别人来了三杯和万事，这位爷一醉惹千愁。哎，伙计，楼上的这位爷会钞了！
　　　　〖酒保下。
郭子仪　我且回寓去者，
　　　　【浪里来】（唱）见着那一桩桩伤心的时事遌，凑着那一句句感用的诗谶伏，怕天心人意两难摹。好教俺费沉吟趷(足答)地将眉对蹙。看满地斜阳欲暮，到萧条客馆兀自意踌躇。
　　　　〖家将上。
家　将　忙将升迁事，报与老爷知。老爷回寓了。兵部有朝报在此，请看。
郭子仪　兵部一本：为授官员官员事。奉圣旨，郭子仪授为天德军使。钦此！哦，原来旨意下来了。来，收拾行李，即日上任。
家　将　是。
　　　　〖家将下。
郭子仪　想俺郭子仪虽官卑职小，便可从此报效朝廷也！
　　　　【高过随调煞】（唱）赤紧似尺水中展鬣鳞，枳棘中拂毛羽。且喜奋云宵有分上天衢，直待的把乾坤重整顿，将百千秋第一等勋业图。纵有妖氛孽蛊，少不得肩担日月手把大唐扶。
　　　　〖郭子仪下。

长生殿·絮阁

　　唐明皇宠爱杨贵妃后，冷淡了梅妃。一夕，偶召梅妃，重叙旧情。杨妃赶至，明皇托词有恙，需要静养。但被杨妃发觉了翠钿、凤舄，揭穿真相，于是惹下了爱情风波。明皇无奈，只得自认错误，好言慰之。

唐明皇（冠生） 杨贵妃（五旦） 高力士（丑） 永新（贴旦）　余略

　　　　〖高力士上。
高力士　自闭昭阳春复秋，罗衣湿尽泪还流。一种蛾眉明月夜，南宫歌舞北宫愁。咱家高力士，向年奉使闽奥，选得江妃进御，万岁爷十分宠幸，因她性爱梅花，赐号梅妃，宫中都称为梅娘娘。自从杨娘娘入侍之后，宠爱日夺，万岁爷竟将为她迁之上阳宫东楼。昨夜忽然托疾，宿于翠华西阁，遣小黄门密召到来，戒饬宫人，不得传与杨娘娘知道，僵硬咱在阁前看守。此时天色黎明，恐要送梅娘娘回宫，咱只得在此伺候。
　　　　〖高力士下。杨贵妃上。
杨贵妃　【醉花荫】（唱）一夜无眠乱愁搅，未拔白潜踪来到。往常见红日影弄花梢，软哈哈春睡难消，犹白压绣衾倒。（今日呵，）可为甚凤枕急忙抛？（高力士上，夹白：咦！那边来的，好似杨娘娘，莫非走漏消息？这便怎么处？）单只为那筹儿撇不掉。
高力士　奴婢高力士叩见娘娘，愿娘娘千岁。
杨贵妃　高力士。
高力士　有。
杨贵妃　万岁爷呢？
高力士　在阁中。
杨贵妃　还有何人在内？
高力士　这，没有。
杨贵妃　既没有人，你且开了阁门，待我进去。
高力士　娘娘请暂坐，待奴婢一言告禀。万岁爷昨夜呵！
杨贵妃　唔？
高力士　【画眉序】（唱）只为政勤劳，偶尔违和厌烦恼（杨贵妃夹白：既是圣体违和，怎生在此驻宿？），爱清幽西阁暂息昏朝（杨贵妃夹白：在里面做什么？）。偃龙床静养神疲，守玉户不容人到。（杨贵妃夹白：你在此则甚？）
杨贵妃　你敢不容我进去么？
高力士　这……奴婢怎敢？
杨贵妃　(口足)！
高力士　（唱）只因亲奉君王命，量奴婢敢行违拗？
杨贵妃　(口足)！
高力士　(口荼)！
杨贵妃　吓！
高力士　是。
杨贵妃　【喜迁莺】（唱）休得把虚脾并掉，休得把虚脾来掉。（高力士夹白：奴婢怎敢？）（吓！）嘴喳喳弄鬼装妖，焦也波焦！急得咱满心越恼。（我晓得！）别有个人儿挂眼稍，倚着她宠势高。（好吓！）你明欺俺失恩人时衰运倒。（也罢！）俺只待自把门敲，俺只待自把这门敲！
高力士　娘娘请息怒，待奴婢去叩门。(口杀)！谁在？
　　　　〖宫娥随唐明皇、梅妃上。
宫　娥　是谁叩门？
高力士　杨娘娘在此，快些开门！
宫　娥　请稍待。吓，万岁爷醒来　！
唐明皇　（哈欠）
　　　　【画眉序】（唱）何事语声高？募地将人梦惊觉。
宫　娥　启万岁爷，杨娘娘在外。
唐明皇　啊呀！
　　　　（唱）这春光漏泄，怎地开交？
宫　娥　这门开也不开？
唐明皇　且慢！梅妃夹幕中，暂躲片时。
　　　　〖梅妃下。
宫　娥　吓，万岁爷吓！
　　　　（唱）黄金屋恁样藏娇，葡萄架霎时（唐明皇夹白：宫娥！）推倒。
唐明皇　（唱）朕和衣假寐佯推睡，顺索把兽环开了。
宫　娥　领旨。奉旨开阁门！
高力士　门开了，请娘娘进去。杨娘娘……
杨贵妃　(口足)！
高力士　到。
杨贵妃　妾闻陛下圣体违和，特来问安。
唐明皇　平身。
杨贵妃　万岁！
唐明皇　寡人偶然身子不快，未及进宫，何劳妃子清晨到此？
杨贵妃　陛下致疾之由，妾倒猜着几分了。
唐明皇　妃子猜着何来？
杨贵妃　哪！
　　　　【出对子】（唱）都只为相思萦绕，（唐明皇夹白：相思？吓哈哈哈！哪有此事？）为着个意中人把心病挑。
唐明皇　寡人意中人，除了妃子，还有何人？
杨贵妃　妾哪里当得陛下意中人来？陛下向来宠爱梅精，何不宣召她来，以慰圣心牵挂？
唐明皇　此女久置东楼，哪有复召之理？
杨贵妃　陛下休要瞒妾了！
　　　　（唱）俏东君春心偏向小梅梢，单只待，单只待望着梅来把渴消。既不沙，（呸！）只问恁是谁把那珍珠去慰寂寥？
唐明皇　妃子休得多心，寡人昨夜呵！——
　　　　【滴溜子】（唱）偶只为微疴，暂息静俏。恁兰心蕙性，漫多度料，把人无端奚落。我神虚懒应酬，相逢话言少。（妃子！）请暂返香车，容我睡饱。
杨贵妃　咦？这御榻底下不是一只凤舄么？
唐明皇　在哪里？
杨贵妃　喏、喏、喏！又是一朵翠钿。此皆妇人之物，陛下既然独寝，怎得有此？
唐明皇　济奇怪。高力士！
高力士　有！
唐明皇　这是哪里来的？
高力士　咦？这是哪里来的？
唐明皇　寡人不解吓！
高力士　连奴婢也不解！
杨贵妃　陛下怎么说不解吓？
　　　　【刮地风】（唱）嗳呀！（唐明皇夹白：其实不解。高力士！）（高力士夹白：有。）（唐明皇夹白：这又奇了！）御榻森严宫禁遥，（高力士夹白：这又奇了！）早难道有神女飞渡嗳冲霄？只何这两般儿信物是何人掉？（昨夜谁侍殿下寝来？）可怎生般凤友鸾交？到日三杆犹不临朝？（外人不知呵，）多说是殢君王是我这痛姿劣貌，哪知道恋欢娱别有个雨窟云巢！
　　　　请陛下早出视朝，妾在此候驾回宫。
唐明皇　寡人有恙，不能视朝了。
杨贵妃　陛下！
　　　　（唱）虽则是蝶梦酣，鸳浪翻，春情颠倒，（唐明皇哈欠。）（呀）他困迷离精神难打熬。怎负他凤墀前鹄立嗳群僚？
唐明皇　妃子既劝寡人视朝，朕只得勉强出去。高力士！
高力士　有。
唐明皇　你在此伺候娘娘回宫！
高力士　领旨。
唐明皇　摆驾！
高力士　(口杀)！摆驾！
　　　　〖太监上。
太　监　吓！
唐明皇　风流惹下风流苦，不是风流总不知。
　　　　〖太监随唐明皇下。
高力士　奴婢送驾。不免溜了吧！
杨贵妃　高力士！
高力士　咦，又在那里叫了！娘娘，奴婢在。
杨贵妃　济吓！你瞒我做得好事！
高力士　奴婢没有瞒着娘娘，做什么事来。
杨贵妃　我且问你，这翠钿凤舄，是哪里来的？
高力士　这么……
　　　　【滴滴金】（唱）告娘娘省可闲烦恼，百纵千随真是多少。莫说梅亭旧日恩情好，就是六宫中新窈窕，也只合佯装不晓，直恁的破工夫多计较！
　　　　不是奴婢擅多敢嘴，如今满朝臣宰，谁没个大妻小妾？就是富室豪门，也有个侍婢通房哩！
杨贵妃　（哭）何况九重就容不得这宵？
　　　　【四门子】（唱）非是咱衾裯不许把他人抱，非是咱衾裯不许把他人抱，道道道，道得咱量似斗筲。只怪他两边儿串就装圈套，故将咱瞒的牢。他似怕我焦，只休将彼邀。却怎生劣云头只思别岫飘？将她来假做抛，暗又招，转关儿心肠难料！
　　　　〖永新上。
永　新　清早起来，不见杨娘娘，想是翠阁中去了，不免前去一看。吓，娘娘吓！
　　　　【鲍老催】（唱）为何泪抛？无言独坐神暗消。（高公公，）（高力士夹白：永新姐。）是谁触着她情性娇？
高力士　不要说起，只因为了两件东西，故此发恼。
永　新　如今那人呢？
高力士　早已去了。
永　新　万岁爷呢？
高力士　视朝去了。永新姐，你来得正好，劝娘娘回宫去罢。
永　新　是。吓，娘娘吓！
杨责妃　（哭）
永　新　（唱）你漫将眉黛颦，啼痕渗，芳心恼。晨餐未进过清早，千金玉体轻伤了，请回宫去寻欢笑。
　　　　〖太监引唐明皇上。
唐明皇　媚处娇何限，情深妒亦背叛，且将个中意，慰取眼前人。
太　监　驾到！
高力士　奴婢接驾！
唐明皇　高力士！
高力士　有。
唐明皇　杨娘娘呢？
高力士　还有。
唐明皇　吖，还在！
高力士　驾到！
杨贵妃　（哭）
　　　　〖永新下。
唐明皇　吓妃子！为何掩面不语！休要烦恼，朕和你到华萼楼看花去。
杨贵妃　【水仙子】（唱）问问问，问华萼娇，怕怕怕，怕不似楼东花更好！有有有，有那梅枝儿曾占先春，又又又，又何用绿杨牵绕？请请请，请真心向故交，免免免，免人悲为妾情薄！
杨贵妃　妾有下情，望陛下俯听。
唐明皇　妃子有话，起来说。
杨贵妃　妾自知无状，谬窃宠恩，若不早自引退，诚恐谣诼日加，祸生不测，有累君德鲜终，益增罪戾。今幸天眷犹存，望赐斥放。陛初衷善视他人，勿以妾为念也！
唐明皇　哈哈哈！
杨贵妃　（唱）拜拜拜，拜辞了往日君恩天样高，把把把，把深情密意从头缴。
　　　　这金钗钿盒，是陛下定情所赐，今日将来，交还陛下罢！
唐明皇　哈哈哈哈哈！
杨贵妃　（唱）省省省，省　可自睹物泪珠抛。
唐明皇　妃子何出此言？朕和你两人呵！
　　　　【双声子】（唱）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怎说到，怎说到，平白地分开了？总朕错，且莫恼。（妃子！）见了你颦眉泪眼，越样生娇。
唐明皇　将钗盒依旧收好。既不耐烦看花，朕和你西宫闲话去。
杨贵妃　承不弃妾，妾复何言。
唐明皇　将钗盒收好了！
杨贵妃　【煞尾】（唱）领取钗盒再收好。
唐明皇　妃子，
　　　　（唱）度芙蓉帐暖今宵，
杨贵妃　（唱）同把那定情时心事表。
唐明皇　妃子来(口虐)！
杨贵妃　嗳！
唐明皇　唔！
杨贵妃　假嘿嘿嘿！
唐明皇　来来来(口虐)！
杨贵妃　（哭）
唐明皇　吓哈哈哈！
　　　　〖同下。

长生殿·惊变

　　唐明皇和杨贵妃在御花园中，游赏秋景，浅斟低酌。杨妃用李白所做“清平词”为歌舞，明皇大悦，劝饮至醉。
　　宫廷中正在欢娱，杨国忠入奏安禄山称兵做乱，已破潼关，即到长安。明皇大惊，传旨天下勤王，起驾幸蜀避祸。
　　这是以大冠生和闺门旦为主的昆曲著名剧目，歌舞、表演，都很有精采之处。

唐明皇（冠生） 杨贵妃（五旦） 高力士（丑） 杨国忠（白面） 余略

　　　　〖高力士上。
高力士　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娥笑语和。
　　　　月影殿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
　　　　咱家高力士。奉万岁爷之命，着咱家在御花圈中，安排小宴，要与贵妃娘娘同来游赏，只得在此伺候。
　　　　【水龙吟】
　　　　〖内侍、宫娥引唐明皇、杨贵妃上。曲牌收。
唐明皇
杨贵妃　【粉蝶儿】（同唱）天淡云闲，列长空数行新雁。御园中，秋色斓斑：柳添黄，苹减绿，红莲脱瓣。一抹雕栏，喷清香桂花初绽。
　　　　【小开门】
　　　　（高力士白：奴婢高力士接驾，请万岁爷、娘娘下辇。）
　　　　〖唐明皇、杨贵妃下辇，曲牌收。
杨贵妃　吓，陛下。
唐明皇　妃子，朕和你散步一回。
杨贵妃　陛下请。
唐明皇
杨贵妃　【泣颜回】（同唱）携手向花间，暂把幽怀同散。凉生亭下，风荷映水翩翻。
杨贵妃　（唱）爱桐阴静悄，碧沉沉。
唐明皇
杨贵妃　（同唱）并绕回廊看，恋香巢秋燕依人，（杨贵妃夹白：陛下。）
杨贵妃　（唱）睡银塘鸳鸯醮眼。
唐明皇　吓哈哈……！高力士。
高力士　有。
唐明皇　酒宴过来。
高力士　宴已摆齐，请万岁爷、娘娘上宴。
杨贵妃　待臣妾把盏。吓，陛下。
唐明皇　吓，阿呀呀妃子！
　　　　【石榴花】（唱）不劳恁玉纤纤高捧礼仪烦，只待小饮对眉山。俺与恁浅斟低唱互更番，三杯两盏，遣兴捎闲。
杨贵妃　陛下请。
唐明皇　妃子请。
杨贵妃　干。
唐明皇　干。妃子，今日虽是小宴，倒也清雅。
　　　　（唱）（杨贵妃夹白：便是。）回避了御厨中，回避了御厨中，烹龙炰凤堆盘案，咿咿哑哑乐鼓劲催趱。只几味脆生生，只几味脆生生蔬菜和果清肴馔，雅称你仙肌玉骨美人餐。
杨贵妃　陛下请。
唐明皇　妃子请，
杨贵妃　干。
唐明皇　干。妃子，朕和你清幽小饮，那些梨园旧曲，都不耐烦听它。记得那年在沉香亭赏牡丹，召翰林李白，草“清平词”三章，命李龟年度成新谱，其词甚佳。不知妃子可还记得？
杨贵妃　妾还记得。
唐明皇　为朕歌之。
杨贵妃　领旨。
唐明皇　待朕按板。
杨贵妃　【泣颜回】（唱）花繁浓艳想容颜，云想衣裳光璩。新妆谁似？可怜飞燕娇懒！名花国包笑微微，常得君王看。（唐明皇笑。）向春风解释春愁，沉香亭同倚栏杆。
唐明皇　吓，哈哈哈！妙哉！李白锦心，妃子绣口，真乃双绝也！宫娥们。
宫　娥　有。
唐明皇　取巨觥来，朕与娘娘对饮。
宫　娥　领旨。
唐明皇　【斗鹌鹑】（唱）畅好是喜孜孜驻拍停歌，喜孜孜驻拍停歌，笑吟吟传杯弄盏。
　　　　【回回曲】（唐明皇白：妃子请。）（杨贵妃白：陛下请。）（唐明皇白：干。）（杨贵妃白：干。）
唐明皇　（唱）不须他絮烦烦射覆藏钩，絮烦烦射覆藏钩，闹纷纷弹丝弄板。
　　　　【回回曲】
唐明皇　宫娥仪容斟酒。
宫　娥　领旨。
唐明皇　妃子，再请一杯。
杨贵妃　臣妾不能饮了。
唐明皇　宫娥们，跪劝娘娘。
宫　娥　领旨。请娘娘再干一杯。
杨贵妃　起来。
唐明皇　吓，妃子请。
杨贵妃　陛下请。
唐明皇　干。
杨贵妃　噢……
唐明皇　干。
杨贵妃　噢……
唐明皇　干、干、干吓！（以上对白在【回回曲】中念。）
　　　　〖杨贵妃吐。曲牌收。
　　　　吓，哈哈哈！
　　　　（唱）我这里无语持觞仔看细。（妙！）早只见花一朵上腮间。一会价软哈哈柳孰亸花欹，软哈哈柳亸芲欹，困腾腾莺娇懒。
唐明皇　吓，妃子！妃子！

宫　娥　娘娘醉了。
唐明皇　吖，妃子竟醉了！宫娥们。
宫　娥　有。
唐明皇　济生扶娘娘回宫去罢。
宫　娥　领旨。请娘娘回宫。
杨贵妃　万岁。
　　　　【扑灯蛾】（唱）态恹恹轻云软四肢，影蒙蒙空花乱双眼，娇怯怯柳腰扶难起，困沉沉强抬娇腕，软设设金莲倒褪，乱松松香肩亸云鬟。美甘甘思寻凤枕，几步迟迟倩宫娥搀入绣帏间。
　　　　（唐明皇夹白：扶好了。）（宫娥夹白：领旨。）
　　　　〖宫娥扶杨贵妃下。
唐明皇　扶好了！
　　　　〖鼓声。
唐明皇　吓？何处鼓声骤发？高力士，出去看来！
高力士　领旨。
　　　　〖杨国忠上。
杨国忠　啊呀，不好了！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高公公。
高力士　杨老先。
杨国忠　万岁爷在哪里？
高力士　在御花园中。
杨国忠　军情紧急，不免径入。
高力士　杨丞相朝参。
杨国忠　臣杨国忠见驾，愿吾皇万岁，万岁！
唐明皇　平身。
杨国忠　万万岁！
唐明皇　卿有何事，这等慌张？
杨国忠　启陛下不好了！禄山造反，杀破潼关，不日就到长安了！
唐明皇　守关将士安在？
杨国忠　哥舒翰兵败，已降贼了！
唐明皇　吖，啊呀！
　　　　【上小楼】（唱）恁道失机的哥舒翰，称兵的安禄山。赤紧的离了渔阳，赤紧的离渔阳，陷了东京，破了潼关。（唬，）唬得人胆战心摇，唬得人胆战心摇，肠荒腹热，魂飞魄散！早惊破月明花粲！
　　　　卿有何策，可退敌兵？
杨国忠　臣当日再三启奏，禄山必反，陛下不听，如今果应臣言。事起仓卒，怎生抵敌？莫若权时幸蜀，以待天下勤王。
唐明皇　依卿所奏，快传旨，命诸王百宫，即且随驾幸蜀便了。
杨国忠　领旨。
　　　　〖杨国忠下。
唐明皇　高力士。
高力士　有。
唐明皇　命右龙将军陈元礼，统领羽林军三千，护驾前行。
高力士　领旨。
　　　　〖高力士下。太监上。
太　监　请万岁爷回宫。
　　　　〖太监下。
唐明皇　咳！正尔欢娱，忽而此变，怎生是了！
　　　　【扑灯蛾】（唱）嗳稳，稳的宫廷晏安，吖哈扰，扰的边廷造反。冬冬的鼙鼓喧，腾腾的烽火黫，滴溜扑碌臣民逃散。黑漫漫乾坤覆翻，碜磕磕社稷摧残，碜磕磕社稷摧残！嗳，萧萧飒飒西送晚，黫黫的一轮落日泠长安！
唐明皇　宫娥们。
宫　娥　（内）有。
唐明皇　杨娘娘可曾安寝？
宫　娥　（内）安寝了。
唐明皇　不要惊她，且待明朝五鼓同行。
宫　娥　（内）领旨。
唐明皇　咳！寡人不幸，遭此播迁，累她月貌花容，驱驰道路，好痛心也。
　　　　【尾声】（唱）在深宫兀白娇慵惯，怎样支吾蜀道难？（妃子吓！）愁杀你，玉软花柔要将途路趱。
　　　　咳！
　　　　〖唐明皇下。

长生殿·埋玉

　　唐明皇避兵幸蜀，行至马嵬驿，十分劳顿。护驾军士以杨国忠专权弄国，激成变乱，就杀了国忠，又请明皇将杨贵妃割恩正法，以谢天下。明皇不允，众军哗然，不得已，乃以白绫缢死了贵妃。
　　此剧写李、杨的生离死别，唱法与《惊变》不同，重在语气和力度，必须把难以割舍的深切感情和变生仓卒的紧张气氛，强烈地表现出来，才能感人。
　　末尾同场曲【朝元令】，在齐唱中队形变化繁复，要求整齐紧凑。

唐明皇（冠生） 杨贵妃（五旦） 高力士（丑） 陈元礼（末） 余略

　　　　〖众军士引陈冠礼上。
陈冠礼　【金钱花】（干念）拥旄仗钺前驱，前驱。羽林拥卫銮舆，銮舆。匆匆避贼就征途。人跋涉，路崎岖，知何日，到成都？
　　　　俺，右龙武将军陈元礼是也。因禄山造反，破了潼关，圣上避兵幸蜀，命俺统领禁军护驾。行了一阵，早到马车嵬驿了。
众军士　（内呐喊）
阵元礼　众兵为何呐喊？
众军士　（内）禄山造反，圣驾播迁，都是杨国忠专权弄国，激成变乱。若不杀此贼，我等誓不护驾！
陈元礼　众军不必鼓噪，暂且安营，待我奏过圣上，自有定夺。
众军士　（内）吓。
陈元礼
众军士　（同念）人跋涉，路崎岖，知何日到成都？
　　　　〖陈元礼、众军士下。
高力士　（内）嘚，启驾。
众军士　（内）吓。
　　　　【粉孩儿】（内同唱）匆匆的弃宫闱，珠泪洒。
　　　　〖太监、宫娥、高力士引唐明皇、杨贵妃上。
　　　　（同唱）叹冷冷清清半张銮驾！望成都只在天一涯，渐行来渐远京华。五六搭剩水残山，两三间空舍崩瓦。
高力士　启万岁爷，来此已是马嵬驿了。
唐明皇　吩咐暂住銮驾。
高力士　领旨。吩咐暂住銮驾。
唐明皇　咳！寡人不道，误宠逆臣，遭此播迁，悔之无及！妃子，只是累你劳顿，如之奈何？
杨贵妃。臣妾自应随驾，焉敢辞劳，但愿早早破贼，大家还都便好。
　　　　〖内呐喊。
众军士　（内）要杀杨国忠的随俺来！
　　　　〖杨国忠逃上，四将追上将杨杀死，下。
唐明皇　吓！众军为何呐喊？高力士！
高力士　有。
唐明皇　宣陈元礼进见。
高力士　领旨。万岁有旨，快宣陈元礼进见。
陈元礼　领旨。（上）臣陈元礼见驾，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唐明皇　平身。
陈元礼　万万岁。
唐明皇　众军为何呐喊？
陈元礼　臣启陛下：禄山造反，都是杨国忠专权弄国，激怒六军，众军竟将杨国忠杀了。
杨贵妃　啊呀！
唐明皇　吖！有这等事？（想）这也罢了。传旨起驾！
陈元礼　领旨。嘚！众军听者：圣上赦尔等擅杀之罪，速速起驾。
众军士　（内）国忠虽诛，娘娘尚在，不杀贵妃，誓不护驾！
陈元礼。臣启陛下：众军言道，国忠虽诛，娘娘尚在，不肯起行，望陛下割恩正法！
杨贵妃　啊呀！
唐明皇　吓，啊呀，这话从何说起！
　　　　【红芍药】（唱）国忠纵有罪当加，现如今已被劫杀。（杨贵妃哭。）妃子在深宫自随驾，又何干六军疑讶？
陈元礼　圣谕极明。只是军心已变，如之奈何？
唐明皇　将军！
　　　　（唱）卿家，速速晓谕他，恁狂言没些高下？（内呐喊）（陈元礼夹白：陛下呵！）
陈元礼　（唱）听军中恁地喧哗，教微臣怎生弹压？（杨贵妃夹白：陛下呵！）
杨贵妃　【耍孩儿】（唱）事出非常堪惊诧！已痛兄遭戮，奈臣妾又受波查，（唐明皇夹白：妃子不必害怕，有寡人在此。）是前生事已定，薄命应折罚，（唐明皇夹白：妃子不必害怕，有寡人在此。）望吾皇急抛奴罢！只一句伤心话。
唐明皇　吓，有寡人在此。
陈元礼　臣启陛下：娘娘虽则无罪，国忠实系亲兄，今在陛下左右，军心不安。若军心安，则陛下安矣。伏乞陛下三思！
唐明皇　喔，喔，喔！啊呀！
　　　　【会阳河】（唱）无语沉吟，啊呀！意如乱麻！
杨贵妃　（唱）痛生生怎地舍宫官家！
唐明皇
杨贵妃　（唱）可怜一对鸳鸯风吹浪打，直恁的遭强霸。
　　　　（众呐喊）
杨贵妃　众军逼得奴心惊唬！
唐明皇　（唱）啊呀妃子吓！济教我难禁架！
高力士　啊呀！万岁爷不好了！外面军士已将驿亭围住，若再迟延，恐有他变，如何是好？
唐明皇　陈元礼过来！你快去安抚六军，说朕自有道理。
阵元礼　领旨。
　　　　〖陈元礼下。
唐明皇　　　　啊呀妃子吓！
杨贵妃　（哭）啊呀陛下吓！
杨贵妃　啊呀，万岁爷吓！
　　　　【缕缕金】（唱）魂飞颤，泪交加。
唐明皇　（唱）堂堂天子贵，不及莫愁家。
唐明皇
杨贵妃　（唱）难道把恩和义霎时抛下！
杨贵妃　臣妾受皇上深恩，杀身难报，今事势危急，望赐自尽，以定军心，陛下才得安稳至蜀。妾虽死犹生也！
　　　　（唱）算将来无计解军哗，残生愿甘罢，残生愿甘罢。
唐明皇　妃子！说哪里话来！你若捐生，朕虽有九五之尊，四海之富，要他则甚？宁可国破家亡，啊呀，决不肯抛何你的(口虐)！
　　　　【摊破地锦花】（唱）恁喧哗，我一谜装聋哑，总是朕差，现放着一朵娇花，风雨摧残，断送天涯。再禁加，拼代你陨黄沙！
杨贵妃　陛下虽则恩深，但事已至此，无路求生，若再留恋，恐玉石俱焚，益增罪戾。望陛下舍妾之身，啊呀，以保宗社(口虐)！
高力士　啊呀万岁呀！娘娘既慷慨捐生，望万岁爷以社稷为重，勉强割恩了罢！
唐明皇　妃子，你既执意如此……朕也做不得主了。高力士，只得但凭娘娘罢！
　　　　〖唐明皇下。
杨贵妃　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力士　众军听者！
众军士　（内）嗄！
高力士　圣上已赐娘娘自尽！谢恩！
众军士　（内）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力士　请娘娘到后边去。
杨贵妃　【苦相思】（唱）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
高力士　这里有座佛堂在此，请娘娘进去。
杨贵妃　吓，啊呀佛爷吓，佛爷，念杨玉环呵！
　　　　【越恁好】（唱）罪孽深重，罪孽深重，望吾佛度脱咱。
高力士　佛爷保佑娘娘死了，好处升天。娘娘有甚话儿，吩咐奴婢几句？
杨贵妃　高力士，圣上春秋已高，我死之后，只有你是旧人，能体圣意，须要小心服侍。再为我传奏圣上，今后休要念我也！
高力士　奴婢晓得。
杨贵妃　还有一事，这金钗钿盒，是圣上定情所赐，你将来与我殉葬，万万不可遗失了！
高力士　这个奴婢晓得。
杨贵妃　（唱）断肠痛杀，说不尽嫁如麻。
　　　　〖陈元礼上。
陈元礼　嘚，杨妃！既奉旨赐死，何得停留羁迟圣驾吗？
高力士　众军不得近前，娘娘即刻归天了！
杨贵妃　啊呀，陈元礼吓，陈元礼！
　　　　（唱）你兵威不向逆寇加，逼奴自杀。
　　　　〖众呐喊。
高力士　啊呀，娘娘不好了！军士们涌进来了，如何是好？
杨贵妃　啊呀，罢！这枝梨树，是我杨玉环结果之处了。臣妾杨玉环，叩谢圣恩，从今以后，啊呀，再不能相见了！啊呀，圣上吓！
　　　　（唱）我一命儿死在黄泉下，一灵儿只傍着黄旗下。
　　　　啊呀罢！
　　　　〖杨贵妃下。
陈元礼　杨妃已死，众军速退。
高力士　啊呀，我那娘娘吓！
　　　　〖唐明皇上。
唐明皇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高力士　启万岁爷，杨娘娘归天了，杨娘娘归天了，自缢的白练在此！
唐明皇　妃子，妃子！(口亦)！
　　　　【红绣鞋】（唱）当年貌比桃花，（(口兀)）桃花！
高力士　（唱）今朝命绝梨花，梨花！
　　　　这金钗钿盒，是娘娘吩咐奴婢殉葬的。
唐明皇　(口亦)！
唐明皇　(口亦)！
　　　　（唱）这钗和盒，是祸根芽。长生殿，恁欢洽，马嵬驿，恁收煞。
高力士　苍卒之间，怎生整备棺椁？
唐明皇　也罢，权将锦被包裹，须要埋好记明，以待日后改葬。这钗盒就系在娘娘身上罢！
高力士　领旨。啊呀娘娘吓！
　　　　〖高力士下。
唐明皇　妃子吓！
　　　　【尾声】（唱）温香艳玉须臾化，今世今生怎见他？
陈元礼　请陛下起驾！请陛下起驾！请陛下起驾！
唐明皇　嘟！
　　　　（唱）我便不去西川也直什么？
　　　　〖唐明皇下。
陈元礼　嘚，起驾！
　　　　〖陈元礼下。
高力士　（内）起驾！
　　　　【一枝花】
　　　　〖众引唐明皇上。曲牌收。
　众　　【朝元令】（唱）长空雾粘，旌旗寒风飐。长征路淹，队仗黄尘染。谁料君臣，共尝危险？恨贼寇横兴逆焰。烽火相兼，何时得把豺狼歼？遥望蜀山巅，离愁几度添。浮云数点，咫尺把长安遮掩，长安遮掩。　接【急急风】
　　　　〖唐明皇、众下。

附上海昆剧团2000年“埋玉”演出本

《长生殿·埋玉》一出，在一九八七年前，昆曲界演出基本上都是依照前面的版本，后来上海昆剧团排演了唐葆祥同志整理改编的《长生殿》，将“埋玉”这场戏，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了加工改编，效果很好。2000年上昆第四次赴台湾演出时，排出了上、下两本《长生殿》，“埋玉”是其中十分重要的一场戏，自然必不可少，经过斟酌，决定将“新、旧”两个“埋玉”进行“协作”，摘出了一个“杂交”的“埋玉”，演出后效果也不错。为此记载下来供学习和排演此戏者作参考。

高力士　（内）嘚，起驾！
众军士　（内）吓。
　　　　【粉孩儿】（内同唱）匆匆的弃宫闱，珠泪洒，
　　　　〖太监、宫娥、众军、高力士引唐明皇、杨贵妃上。
　　　　（同唱）叹冷冷清清半张銮驾！望成都只在天一涯，渐行来渐远京华。五六搭剩水残山，两三间空舍崩瓦。
高力士　启万岁爷来此已是马嵬驿了。
唐明皇　吩咐暂住銮驾。
高力士　领旨。暂住銮驾。
唐明皇　咳！寡人不道，误充逆臣，遭此播迁，悔之无及！妃子，只是累你劳顿，如之奈何？
杨贵妃。臣妾自应随驾，焉敢辞劳，但愿早早破贼，大家还都便好。
　　　　〖内呐喊。
众军士　（内）要杀杨国忠的随俺来！
　　　　〖杨国忠逃上，四将追杀杨国忠下。
唐明皇　吓！众军为何呐喊？高力士！
高力士　有。
唐明皇　快宣陈元礼进见。
高力士　领旨。万岁有旨，宣右龙武将军陈元礼进见！
陈元礼　（内）领旨。〖上。
　　　　臣陈元礼见驾，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唐明皇　众军为何呐喊？
陈元礼　臣启陛下：禄山造反，都是杨国忠专权弄国，激怒六军，竟将杨国忠杀了。
杨贵妃　啊呀！
唐明皇　吖！有这等事？（想）这也罢了。传旨起驾！
陈元礼　领旨。嘚！众军听者：圣上赦尔等擅杀之罪，速速起驾。
众军士　（内）国忠虽诛，娘娘尚在，不杀贵妃，誓不护驾！
陈元礼　臣启陛下：众军言道，国忠虽诛，娘娘尚在，不肯起行，望陛下割恩正法！
杨贵妃　啊呀！
　　　　【风入松】（唱）风波陡起堪惊诧，亲兄已遭劫杀。妾在深宫自随驾，又何干六军疑讶，长跪乞求陛下，刀兵莫向臣妾加！
唐明皇　【急三枪】（唱）妃子你泪莫洒，眼前事休惊怕，赫赫军威在，岂容他乱军哗！
　众　　（内呐喊）
　　　　〖高力士、陈元礼急忙巡视。
高力士　啊呀万岁爷，外面军士已把驿亭团团围住，如何是好？
唐明皇　陈元礼过来！你快去安抚六军，说朕——自有道理。
陈元礼　陛下，众军言道，不杀贵妃，誓不护驾！
唐明皇　国忠纵然有罪，与妃子何干？要杀贵妃，万万不能！
陈元礼　臣启陛下：娘娘虽则无罪，国忠实系亲兄，今在陛下左右，军心不安。若军心不安则陛下不安，若军心安，则陛下安矣。伏乞三思！
唐明皇　喔……喔……喔……
杨贵妃　（哭）
唐明皇　啊呀！
　　　　【金河阳】（唱）无语沉吟，啊呀意乱麻！（杨贵妃夹白：陛下呀！）
杨贵妃　（唱）眼前事只怕难禁架，妾薄命应受折罚，一似西风吹落花，鸳鸯横遭浪打。岂是贪生怕死，痛生生怎舍何官家！
唐明皇　妃子——
　　　　【摊破地锦花】怎能将七夕甜甜蜜蜜果，翻做成苦涩涩的瓜！怎忍看一个娇娇滴滴的花，任风雨摧残断送天涯！他那里若是难禁架，我拼命代你陨黄沙．
　　　　〖众军士冲上。
高力士　众军休得近前，圣上即刻下旨。
　　　　〖众军士退下。
高力士　啊呀万岁爷，众军要拥进来了！
唐明皇　待朕前去！
高力士　万岁爷，去不得！
唐明皇　朕何惧一死？
杨贵妃　陛下！
陈元礼　啊呀陛下呀！眼下贼势猖獗，各地勤王之兵等待万岁召集。万岁若如此轻生，岂不将我大唐江山断送于安禄山么？望万岁以江山社稷为重，以黎民百姓为重！
高力士　万岁爷，陈将军言之有理！
众军士　〖内呐喊。
杨贵妃　陛下啊，事到如今，妾只有一死，以报君恩。
唐明皇　妃子！你说哪里话来！你若捐生，朕虽有九五之尊，四海之富，要他则甚？我宁可国破家亡，啊呀，决不肯抛何你的(口虐)！（哭）
杨贵妃　陛下，三郎，你一片有情，为妾　感激不尽。但求陛下平安无事，妾虽死也暝目了。
唐明皇　朕连妃子也不能保全，还算什么堂堂天子！
杨贵妃　容妾长辞！
　　　　【哭披】
高力士　娘娘深明大义，慷慨捐生，望万岁爷以社稷为重，勉强割恩了罢！
众军士　〖内呐喊。
唐明皇　妃子，妃子……
　　　　〖高力士强拉唐明皇下。
　　　　〖高力士手捧白练上。
高力士　娘娘，有什么话吩咐奴婢几句，
杨贵妃　高公公，圣上春秋已高，只有你是旧人，须要小心侍奉。
高力士　奴婢知道。娘娘还有什么事要要托咐奴婢的吗？
杨贵妃　这钗盒是圣上定情所赐，你可将它与我殉葬，万万不可遗忘了！
高力士　奴婢晓得。
　　　　（以上对白在乐曲中念。）
杨贵妃　【越恁好】（唱）断肠痛煞，说不尽嫁如麻。
阵元礼　请娘娘复旨。
杨贵妃　陈元礼吓，陈元礼
　　　　（唱）你兵威不向逆寇加，逼奴自杀。
　　　　也罢！
　　　　这枝梨树，是我杨玉环结果之处了！（此句念白在乐曲中念。）
　　　　（唱）我一命儿死在黄泉下，一灵儿只傍着黄旗下。
　　　　〖下。
高力士　啊呀娘娘吓！
陈元礼　杨妃已死，众军速退。〖下。
高力士　（内）嘚，起驾！
　众　　（内）吓！
　　　　【一枝花】
　　　　〖众引唐明皇上，曲牌收。
　　　　【朝元令】（同唱）长空雾粘，旌旗寒风飐。长征路淹，队仗黄尘染。谁料君臣，共尝危险？恨贼寇横兴逆焰。烽火相兼，何时得把豺狼歼？遥望蜀山巅，离愁几度添。浮云数点，咫尺把长安遮掩，长安遮掩。
　　　　〖众下。

长生殿·闻铃

　　唐明皇避乱迁蜀，行至剑阁，正值风雨交加，听到檐前铃声聒耳，更加思念已在马嵬坡缢死的杨贵妃。不胜凄凉之感。
　　这是一出有名的唱工戏，由两支【南双调武陵花】组成，曲调十分凄婉，节奏由慢转快，层次分明，要求一气呵成，声情并茂。

唐明皇（冠生） 陈元礼（末） 高力士（丑）

　　　　〖众引陈元礼上。
陈元礼　金戈铁马扬飞乌，猛将齐驱下国都，
　　　　管教乱贼归吾掌，方显人间大丈夫。
　　　　俺，右龙武将陈元礼是也。只因安禄山造反，圣驾西巡，命俺统禁军，护驾西行，前面已是栈道了。嘚，众将官！
　众　　有！
陈元礼　济生护驾者！
　众　　啊！
　　　　〖众暂下，高力士上。
高力士　请万岁爷缓辔而行。
　　　　〖唐明皇上。
唐明皇　【武陵花】（唱）万里巡行，多少凄凉途路情！看云山重迭处，似我乱愁交并。无边落木响秋声，长空孤雁添悲哽！
　　　　寡人自离马嵬坡，饱尝辛苦。前日遣使臣赍奉玺册，传位太子去了。行了月余，将近蜀中，且喜贼兵渐远，可以缓程而进。只是对此乌啼花落，水绿山青，无非助朕悲怀，如何是好？！
高力士　万岁爷途路风霜，十分劳顿，请自排遣，幸勿过伤。
唐明皇　高力士。
高力士　有。
唐明皇　朕与妃子，坐则并几，行则随肩，今日仓卒西巡，断送她这般结果，教寡人如何撇得下也！
　　　　（唱）提起伤心事，泪如倾。回望马嵬坡下，不觉恨填膺，袅袅旗旌，背残日期风摇影。匹马崎岖怎么暂停？怎么暂停？只见黄埃散漫天昏暝。哀猿断肠，听子规叫血，好教人怕听。兀的不惨煞人也么哥！兀的不惨煞人也么哥！萧条怎生？（高力士夹白：雨来了！）峨嵋山下少人经，泠雨斜风扑面迎。
　　　　〖陈元礼上。
陈元礼　众将官，暂往剑阁避雨者！
　　　　〖众呐喊下。
唐明皇　独自登临意转伤，蜀山蜀水恨茫茫。（应风雨声）不知何处风吹雨。点点声声迸断肠！（应铃声）听那壁厢不住的声响，聒得人好不耐烦！高力士。
高力士　有。
唐明皇　看何物声响。
高力士　领旨。（应铃声）启万岁爷，是树林中雨声，和那檐前铃铎，随风而响。
唐明皇　咳！这铃声，好不做美也！
　　　　【前腔】（唱）渐渐零零，一片悲凄心暗惊。遥听隔山隔树，战合风雨，高响低鸣。一点一滴又一声，点点滴滴又一声，和愁人血泪交相迸。对着这伤情处，转自忆荒茔。白杨萧瑟雨纵横，此际孤魂凄冷。鬼火光寒，草间湿乱萤。自悔仓皇负了卿！负了卿！（加铃声，每一小节拍打一下）我独在人间，委实的不愿生！语娉娉，相将早晚伴幽冥。一恸空山寂听铃声相应，阁道崚嶒，似我回肠恨怎平！迢迢前路愁难罄，厌看水绿与山青。啊呀妃子吓！伤尽了千秋（(口兀)）万古情！
　　　　（高力士夹白：雨住了，请万岁爷匝阁去罢。）
　　　　〖下。

长生殿·哭像

　　唐明皇避乱入蜀，传位太子，自称太上皇。因悼念杨贵妃，特敕成都府建立祠庙一座，用旃檀香木雕成妃子生像，命高力士迎进宫来，然后亲自送入庙供养。所以在习惯上，把此剧前半部分称为“迎像”，后半部分称为“哭像”，实际则是一出戏。
　　此剧是大冠生的主要唱工戏，要独唱十三支曲子，必须通过感情充沛的唱、白，表现出人物的年龄、地位、心情和特定环境中强烈到哀伤气氛。关于这些唱、念和表演，俞振飞先生另有专文阐述，可供参考。

唐明皇（冠生） 高力士（丑） 余略

　　　　〖唐明皇上。
唐明皇　蜀山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但恨佳人难再得，岂知倾国与倾城！
　　　　寡人自幸成都，传位太子，改称太上皇，喜得郭子仪兵威大振，指日荡平。只念妃子，为国捐躯，无可表白，特敕成都府建庙一座，又选高手匠人，将旃檀香，雕成妃子生像，命高力士迎进宫来，待寡人亲送入庙供养，敢待来也。咳，想起当时，可怜我那妃子呵！
　　　　【端正好】（唱）是寡人昧了她誓言深，负了她恩情广。生拆开比翼鸾凤。说什么生生世世无抛漾，早不道半路里遭魔障！嫁寇逼得慌，促驾起的忙，点三千羽林兵将，出延秋便沸沸扬扬。甫伤心第一程，到马嵬驿舍傍，猛地里爆雷　般呐起一声的喊响，早则见铁桶似密围住四下里刀枪，恶噷噷单逞着他领军元帅威能大，眼睁睁兵逼拶的俺失势官家气不长，落便手脚慌张。
　　　　(口亦)！可恨那陈元礼呵！
　　　　【叨叨令】（唱）不难他车儿马儿一谜价延延挨挨的望！硬执着言儿语儿一会里喧喧腾腾的谤，更排些戈儿戟儿一哄中重重迭迭的上，生逼个身儿命儿一霎时惊惊惶惶的丧！兀的不痛煞人也么哥！兀的不苦煞人也么哥！闪得俺形儿影儿这一个孤孤凄凄的样！
　　　　咳！寡人好不悔恨也！
　　　　【脱布衫】（唱）羞煞咱俺面悲伤，救不得月貌花庞！是寡人全无主张，不合呵，将他轻放！【小粱州】我当时若肯将身去抵挡，未必她直犯君王。纵然犯了又何妨？泉台上，倒博得永成双！【幺篇】我如今独自虽无恙，问余生有甚风光？只落得泪万行，愁千状，人间天上此恨怎能偿？！
　　　　〖高力士上。
高力士　数点香泥入庙门，巫山云雨洳川城。启万岁爷：杨娘娘宝像已迎到宫门了。
唐明皇　宣进来！
高力士　领旨。万岁爷有旨：宣杨娘娘宝像进宫！
宫　娥　（内）领旨。
　　　　【大开门】
　　　　（太监抬杨贵妃雕像同上。）
　　　　（众进庙后【大开门】收。）
　　　　【朝天子】
宫　娥　娘娘朝参。
高力士　平身。
　　　　〖曲牌收。
唐明皇　吓，阿呀！妃子吓！
　　　　【上小楼】（唱）别离一向，忽看娇样。待与你叙我冤情，说我惊魂，话我愁肠。（妃子！）怎不见你回笑庞，答应响，移身前佼？（吖！）原来是刻香檀做成的神像！
　　　　高力士！
高力士　有。
唐明皇　传旨马儿在左，车儿在右，朕与娘娘并行者。
高力士　领旨。万岁爷有旨：马儿在左，车儿在右，万岁爷亲送娘娘入庙。
宫　娥
太　监　领旨。
　　　　【幺篇】（齐唱）谷碌碌凤车呵，紧贴着行；袅亭亭龙鞭呵，相对着扬。依旧到辇儿厮并，肩儿齐亚，影儿成双。情暗伤心自想，想当时联镳游赏，怎到头来刚做了恁般随唱！
高力士　已到庙门，请万岁爷下马。
唐明皇　宫娥们！伏侍娘娘升座者！
宫　娥　领旨。娘娘谢恩。
高力士　平身。
　　　　〖曲牌收。
唐明皇　【快活三】（唱）俺只见有宫娥们簇拥将，把团扇护新妆。犹错认定情初夜入兰房。可怎生冷清清独坐在这影画生绡帐？（看香！）【朝天子】热腾腾宝香，（高力士夹白：初上香。）映荧荧烛光，（高力士夹白：上香。）猛逗着往事来心上。（妃子！）记当日在长生殿里御炉旁，对牛女把深盟讲。又谁知信誓荒唐，存殁参商！空忆前盟不暂忘，阿呀妃子吓！今日里我在这厢，你在哪厢。把着这断头香在手掭凄怆！
　　　　高力士，看酒来，朕与娘娘亲奠一杯。
高力士　是。初赐爵。
唐明皇　【四边静】（唱）把杯来擎掌，怎能够檀口还从我手内尝？按不住凄惶，叫一声妃子也亲陈上。（呀！）泪珠儿溶溶满觞，溶溶满觞！怕添不下半滴葡萄酿。【雁儿落】（高力士：亚赐爵。）（高力士：终赐爵。）
唐明皇　【四煞】（唱）奠灵筵礼已终，诉衷情话正长。你娇波不动可见我愁模样？只为我金钗钿盒情辜负，致使你白练黄泉恨渺茫！向此际槌胸想，好一似刀裁了肺腑，火烙了肝肠！
唐明皇　高力士！
高力士　有。
唐明皇　你看娘娘脸上流出泪来了。
高力士　待奴婢看来。咦，果然的流出泪来了！
唐明皇　吓！啊呀妃子吓！
高力士　啊呀娘娘吓！
唐明皇　【三煞】（唱）只见她垂垂的湿满顾，汪汪的含在眶，纷纷的点滴在神台上。分明是牵衣请死愁容貌，回顾吞声惨面庞。这伤心真无两。休说是泥人堕泪，便教那铁汉也肠慌！
高力士　万岁爷请免悲伤，待奴婢们叩见娘娘。
　　　　〖高力士同众拜。
高力士
宫　娥　啊呀娘娘吓！
唐明皇　呀！
　　　　【二煞】（唱）只见老常侍双膝跪，旧宫娥伙地伤，叫不出娘娘千岁，一个个含悲向。（妃子！）只为你当日在昭阳殿里施恩遍，今日个锦水祠中遗爱长。悲风荡，肠断煞数声杜宇，半壁斜阳！
高力士　天色将晚，请万岁爷回宫，将息圣体。
唐明皇　宫娥们，把娘娘神帐放下者！
宫　娥　领旨。
唐明皇　高力士！
高力士　有。
唐明皇　摆驾！
高力士　领旨。(口杀)！摆驾！
唐明皇　妃子，寡人是去了(口虐)！
　　　　【尾声】（唱）出新祠泪未收，转行宫痛怎忘？对残霞落日空凝望。
　　　　妃子！寡人今夜呵……！
　　　　（唱）把哭不尽的衷情和你梦儿里再细讲！
　　　　〖唐明皇、众同下。

长生殿·弹词

　　安禄山乱起，人民流离失所。宫廷供奉李龟年也流落江南，卖唱为生。善吹铁笛的李暮，在鹫峰寺大会上，与众人一起聆听李龟年弹唱。老伶工慨叹国家兴哀，把唐明皇庞爱贵妃、失政致乱的经过，唱得声泪俱下，深深感动了听众，从此，李暮结识了这位前辈，向他学习，继承了《霓裳羽衣曲》的全谱。
　　这是老生的唱工名剧，曲调花凉悲壮，颇要感人。在昆曲盛行到时代，传播很广。所谓“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即指《千忠戮·惨睹》和这出戏而言。俞振飞先生幼时，曾由其父俞粟庐先生教过此曲，但其中【梁州第七】及【八转】两支，一般都不唱，予以省略。读者如需要，需要查《长生殿曲谱》、《集成曲谱》、《与众曲氆》等书。

李龟年（老生） 李暮（巾生） 听客甲（末） 听客乙（付） 听客丙（白面） 听客丁（贴旦）

　　　　〖李龟年上。
李龟年　一从鼙鼓起渔阳，宫娥俄看蔓草荒。
　　　　留得白头遗老在，谱将残恨说兴亡。
　　　　老汉李龟年。昔日为内苑伶二，供奉梨　园，蒙万岁恩庞。自从在朝元阁，教演霓裳，曲成奏上，龙颜大悦，与贵妃杨娘娘，各赐缠头，不下数万。谁想禄山造反，破了长安，圣驾西巡，万民逃窜，梨园部中也都七零八落。各自奔逃。老汉来到这江南地方，盘缠都已使尽，只得抱着这琵琶，唱个曲儿糊口。今日鹫峰寺大会，游人甚多，不免到彼卖唱。咳咳咳！想当日天上清歌，今日沿门鼓板，好不颓气人也！
　　　　【一枝花】（唱）不提防余年值乱离，逼拶得歧路遭穷败。受奔波风尘颜面黑，叹凋残霜雪鬓须白。今日个流落天涯，只留得琵琶在！揣羞脸上长街，又过短街。哪里是高渐离击筑悲歌！吓哈倒，倒做了伍子胥吹箫也那乞丐！
　　　　〖李龟年下。李莫大上。
李　暮　花动游人眼，春伤故国心。
　　　　霓裳人去后，无复有知音。
　　　　小生李暮，向在西京，乱后方回，自从在宫墙之外，偷按霓氅数迭，只是未得全谱，各处访问，无有知音。昨闻有一老者，抱着琵琶卖唱，人人都说手法不同，像个梨园旧人。今日鹫峰寺大会，不免前去寻访一番。
　　　　〖听客甲、乙、丙、丁同上。
听客甲
　　乙
　　丙
　　丁　请吓！
李　暮　看游人好不热闹！
听客甲　闲步寻芳惜好春。
听客乙　且看胜会逐游人。
听客丙　大姐，咱和很及时行乐休空过。
听客丁　客官，好听琵琶一曲新。
李　暮　列位请了。
众听客　请了。
李　暮　请问这位大姐，说什么琵琶一曲新？
听客丙　老兄你个不知。这里新到一位老丈，弹得一手好琵琶，唱得一嘴好曲儿，今日鹫峰寺大会，我们大家前去一听。
李　暮　小生正欲访他。同行如何？
众听客　行行去去，去去行行。
　　　　〖李龟年上。
众听客　这里是了。吓老丈请了。
李龟年　荆位请了。敢是听曲儿的么？
众听客　正是。
李龟年　待在下唱来者。
众听客　请教。
李龟年　【九转货郎儿】（唱）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抵多少凄凉满眼对江山！俺只待拨繁弦传幽怨，翻别调写愁烦，慢慢的把天宝当年遗事弹。
听客甲　天宝当年遗事，好大题目也。
李　暮　天宝当年遗事，一时哪里唱得尽？请老丈先把贵妃娘娘，当时怎生进宫，唱来我们一听。
李龟年　听者。
众听客　请教。
李龟年　【二转】（唱）想当初庆皇唐太平天下，访丽色把蛾眉选刷。有佳人生长在弘农杨氏家，深闺内端的是玉无瑕。那君王一见了就欢无那，把钿盒金钗亲纳，评跋做昭阳第一花。
听客丁　请问老丈，那贵妃娘娘生得如何？
听客丙　可有咱家大姐这样标致么？
听客乙　还差个点点来。
听客丙　唔！
李龟年　听者。
众听客　请教。
李龟年　【三转】（唱）那娘娘生得是似仙瓷佚貌，说不尽幽闲窈窕。端的是花输双颊柳输腰，比昭君增妍丽，较西子倍丰标。似天仙飞来海峤，恍嫦娥偷离碧霄。更春情韵饶，春酣态娇，春眠梦悄，抵多少百样娉婷也难画描！
听客乙　老丈，听说贵妃娘娘恁般标致，这股活现，好像你亲眼见的。只怕你说谎！
听客丙　唔！管他说不说谎，只要唱得好听。老丈，不知那皇帝老官，怎生看待她？老丈你快唱下去。
李龟年　听者。
众听客　请教。
李龟年　【四转】（唱）那君王看承得似明珠没两，镇日里高擎在掌。赛过那汉飞燕在昭阳。可正是玉楼中巢翡，金殿上锁着鸳鸯。宵偎昼傍，直弄得那官家丢不得舍不得那半刻心儿上。守住情场，占断柔乡，美甘甘写不了风流帐。行厮并坐一双，端的是双浓爱长，博得个月夜花朝真受享。
　　　　〖听客丙笑。
听客乙　做啥做啥？癞团子吃仔刺毛哉！
听客丙　听得咱雪狮子向火。
听客乙　哪解说？
听客丙　化了，化了。
听客乙　吓哟，木头能个人，倒亦会听化哉！
听客丙　你晓得什么！
李　暮　老丈，当日宫中，有《霓裳羽衣》一曲，闻说是御制的，又说是贵妃娘娘所作，老丈必知其详，请唱来我们一听。
李龟年　待老汉唱来者。
众听客　请教。
李龟年　【五转】（唱）当日个那娘娘在荷亭把宫商细按，谱新声将霓裳调翻。昼长时亲自教双鬟，舒素手拍香檀，一字字都口吐自朱唇皓齿间。恰便似一串酾珠声和韵闲，恰便是莺与燕弄关关，恰便是鸣泉花底流溪涧，恰便是明月下泠泠清梵，恰便是缑岭上鹤唳高寒，恰便是步虚仙佩夜珊珊。传集了梨园部，教坊班，向翠盘中高簇拥个美貌如花杨玉环。
李　暮　妙吓！一派仙音，宛然在耳，好形容也。
听客甲　当日唐天子宠爱贵妃，朝欢暮乐，致使渔阳兵起，说来令人痛心！
李　暮　吓老先生，休要埋怨贵妃娘娘。当日兵为误任边将，委政权奸，以致庙谟颠倒，四海动摇。若使姚宋犹在，哪得有此？
李龟年　阿呀列位吓！若说起渔阳兵起一事，真个天翻地覆，惨目伤心！列位若不嫌絮烦，待老汉再唱者。
众听客　请教。
李龟年　【六转】（唱）吓哈哈，恰正好喜孜孜霓裳歌舞，不提防扑通通渔阳战鼓，划地里慌慌急急，早则是惊惊恐恐、仓仓卒卒、挨挨挤挤、抢抢攘攘出延秋西路，携着个娇娇滴滴贵妃同去。又则见密密匝蛀兵，重重迭迭的卒，闹闹炒炒、轰轰剨剨四下喧呼，生逼散恩恩爱爱、疼疼热热帝王夫妇。霎时间画就一幅惨惨凄凄绝代佳人命绝图！
听客丁　苦吓！
听客丙　大姐，为何哭起来了？
听客丁　又贵妃娘娘尚然如此，不知奴家，后来怎生结果！
听客丙　不妨事，有咱在此。
听客乙　勿番道，还有我拉里勒。
听客丙　去很的！
听客丁　请问老丈，又贵妃娘娘死后，葬于何处？
李龟年　咳！说也可怜！
众听客　请教。
李龟年　【七转】（唱）破不喇马嵬驿舍，冷清清佛堂倒斜，一代红颜为君绝，千秋遗恨滴罗巾血。半行字是薄命的碑碣，抔土是断肠的墓穴，再无人过荒凉野。嗳莽天涯，谁吊梨花榭？（众听客夹白：可怜！）可怜那抱悲怨的孤魂，只伴着呜咽的鹃声冷啼月。
众听客　天色晚了，我们回去罢。老丈，有个小意思在此，请收了。
李龟年　多谢列位。
众听客　济说。无端唱出兴亡恨，引得旁人也泪流。
听客丙　大姐，咱和你喝烧刀子去。
　　　　〖听客甲、乙、丙、丁下。
李　暮　老丈，我听你这琵琶，非同凡手，得自何人传授？乞道其详。
李龟年　官人吓。
　　　　【九转】（唱）这琵琶曾供奉开元皇帝，重提起心伤泪滴！（李暮夹白：如此说来。是梨园旧人了。）俺也曾在梨园籍上姓名题。亲向那沉香亭花里去承值，华清宫里宴上去追随。（李暮夹白：莫不是贺老？）俺不是贺家的怀智，（李暮夹白：敢是黄旝绰？）黄旝绰同咱（哈、哈、哈……）皆疕辈。（李暮夹白：莫不是雷海青？）俺虽是弄琵琶却不姓雷。吥哈他呵！骂逆贼久已身死名垂。（李暮夹白：一定是马仙期了。）俺也不是擅场方响马仙期。那些诅相识多休嗳话题。（李暮夹白：疕丈因何到此？）俺只为家亡国破兵戈沸，因此上孤身流落在江南地。（李暮夹白：老丈毕竟是谁？）恁官人絮叨叨苦问俺是谁，则俺老伶工名唤做龟年身姓李。
李　暮　吖原来是李教师，啊呀呀呀失敬了！
李龟年　岂敢。官人尊姓大名？何以知道老汉？
李　暮　小生姓李名暮。
李龟年　莫不是吹铁笛的李官人么》
李　暮　然也。
李龟年　啊呀，幸会！
李　暮　岂敢。请问老丈，那霓裳全谱，可还记得否？
李龟年　也还记得。官人为何问及？
李　暮　不瞒老丈说，小生向在西京，乱后方回。老丈在朝元阁教演霓裳，小生曾傍宫墙窃听，已将铁笛偷写数段，只是未得全谱，各处访求，无有知音。今日幸逢老丈，不识肯赐教否？
李龟年　既遇知音，何惜末技。
李　暮　多感盛情。请问老丈，尊寓何处？
李龟年　唉！穷途流落，尚乏居停。
李　暮　如此屈到舍下，慢慢请教如何？
李龟年　只是打搅不当。
李　暮　济说。就请同行。
李龟年　官人吓！
李　暮　老丈！
李龟年　【尾声】（唱）俺好似惊马绕树向空枝外，谁承望旧燕寻巢入画栋来？今日个知音喜遇知音在，这相逢异哉！恁相投快哉！
李　暮　今日相逢，堪称幸会。
李龟年　官人吓！
李　暮　老丈！
李龟年　（唱）待俺慢慢的传与恁一曲霓裳播千载。
李龟年
李　暮　请。
　　　　〖李龟年、李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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